之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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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的事

 

 

2083年12月31日

 美国 弗吉尼亚州 克拉伦迪克中心

 

 “……伤亡人数超过四百万人,是继建康事件后世界上最大规模的死亡事件……安理会将在下一个工作日就战后社会秩序恢复工作进行讨论,瑞典……”

 

 当伍德看到这新闻时,他正坐在玻璃隔间里,为静滞接受最后的身体检查。很快,他将被送进静滞舱中,在那个时间完全出于静止状态的圆筒中被冷藏起来,等到美国人需要的时候才能解冻。

 对这种待遇伍德不想说什么。毕竟与情与理他确实应该对现在这个局面负责。

 不,应该说,作为当年开发小组的负责人,从天网事件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应该负责。

 如果不是他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者,以另外的方式发生。

 

 10年前,作为洞悉者计划的开发小组负责人,很多人都说伍德是个缺乏社会责任感的人,只专注于自己的目的,完全不管自己的行为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影响。而伍德自己也这样认为。

 让SEERS在模拟自然环境的培养槽中自行进化,这就是伍德的主意。

 当时很多人都反对这个,但伍德还是设法让这个主张被采纳了。于是,SEERS在完全无人工干预的情况下自我学习,自我优化,自我升级——以自然生命无法想象的速度。

 

 11天后,出现7种新的细胞膜结构,21种不同形态和结构的亚种,虽然没有自养能力,但已经毫无疑问地可以游弋于大自然的水体中。用于模拟敌害的特制病毒、巨噬细胞和和抗生素对它们毫无作用。

 6天后,通过侵入和控制最初被设置为捕食者的巨噬细胞,并形成生物学上所谓的巨型菌落(Giant Colony),SEERS细胞可以在干燥环境中活动。这似乎是某种协同进化的表现,那些被控制的巨噬细胞原先并不能在干燥环境活动和生存。

 4天后,已发现和记录250种以上的SEERS细胞。通过在其体表覆盖某种超巨型分子聚合物,所有种类的SEERS细胞都可以在90%的强酸以及200摄氏度的高温环境中正常生存至少12小时。

 3天后小时后,SEERS细胞,或者SEERS,首次以流畅精确的人类语言和开发小组交谈。理所当然的,又是在伍德的主张下,开发小组临时制造了一套能够让SEERS与国际互联网连接,使其能够从网络上学习知识的装置。

 25小时后,阿尔伯斯汀公司高层获悉此事,并对此非常震惊。他们立刻下令销毁所有SEERS细胞。

 太棒了。

 于是过了不到5分钟,天网事件就发生了。

 

 天网系统是五角大楼的心脏,直接于全美核攻击系统相联。非常奇怪,核攻击系统与国际互联网并没有接通,并且被最严密的安全措施保护,而即使能够绕过这些,最后也必须在得到包括总统在内的所有具有权限的高级官员们各自的密码后才能启动。

 但不知怎么的,SEERS毫不费力地取得了控制权限,然后向俄国发射了核导弹。

 当知道这件事后,所有人的脸都一片青紫。

 万幸,核战争没有打起来,但事情确实搞大了。于是伍德当天就带着SEERS趁着混乱跑路了。

 事实上,除了伍德以外,开发小组的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正确。辛辛苦苦总算搞出了个了不得的东西,就这样销毁或者交给政府手里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伍德非常清楚自己要负什么样的责任,于是他连夜带着SEERS跑回查尼斯。

 在他跑路时,伍德带上了所有的开发资料副本和大笔的资金。在他的计划中,他打算找个地方先躲藏起来,设法重新建造培育装置,让SEERS完成最后的进化。

 伍德非常好奇SEERS会进化成怎样的形态。这就是他所关心的。

 当SEERS进化到能够在自然界中生存时,会怎样对待这个世界?伍德压根就不关心这个问题。

 对于伍德来说,这个世界是个单调无趣到令他作呕的世界:没有50米高的巨大机器人,没有热血勇者,没有奇怪的恶魔管家,没有和地球男子恋爱的外星美女,没有会喷火的大怪兽,没有从地下挖掘出的古代超科技兵器——唯一存在的只有庸俗的动物欲望。

 伍德从小就希望世界能成为动画片、漫画和科幻电影里那种样子。而SEERS是让世界热闹起来的唯一力量。

 生活是空虚的和死气沉沉的,缺乏意义和内容,缺乏能让人振奋起来的东西。伍德只是单纯地想看热闹而已。

 

 伍德不指望这事最终能瞒过美国政府,但他希望在短时间内不要追查过来。SEERS还不够完善,要发展至可以丢进长江也能毫无问题地生存的程度,至少要等到24日晚上。在此之前,他不能被抓到。

 但是第二天中午他被发现了。

 发现这事的是SEERS,当时伍德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看到。总之,他被盯上了。有SEERS提醒,能做的自然是赶快跑。

 伍德并没有接受过反追踪训练,但是SEERS通过耳机和显示器进行现场指挥,并且事先给他列出了一个简单有效的行动指南作为后备方案,按照上面的要求针对遇到的情况做出反应,就足以躲避大多数风险。SEERS是这样保证的。

 跑跑跑跑跑跑。出租车,公共汽车,跑跑跑跑跑跑。但似乎一直都没甩掉追踪者,而伍德却连追踪者的影子都没见到。

 最后,按照SEERS的指令,他把SEERS丢进了路边一个垃圾箱。

 这就是在遇到追捕时的大多数应对策略。当他把SEERS丢进垃圾箱后,伍德立刻坐出租车跑到市区。这样他就成了一个诱饵,可以用来把猎人引开,至少拖延时间。

 可能是运气比较好,也可能对方的首要目标不是他,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担惊受怕了几个小时后,伍德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人突然跳出来逮捕他。

 所有的垃圾箱都会被垃圾车定时运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种情况还是让他非常不安。他拿不准SEERS是否已经发展出在自然环境中生存的能力,培养基最多只够用几个小时。SEERS也许可以进入节能模式,但能支持多久呢?

 不管之后情况如何发展,现在没伍德什么事了。按照原先的计划,再躲藏两天他就可以去找查尼斯政府寻求庇护。查尼斯政府也参与了寻找SEERS的行动,并且对他们来说伍德很有价值,因此会确保其安全。

 计划里是这样安排的,但伍德有些不甘心。

 他在市区一个可以供人免费住宿的教会过了一夜,然后在第二天返回市郊,他用一下午的时间查到了那个地区的垃圾倾倒地点:麒麟镇垃圾场。附近的垃圾都会被集中倾倒在那里,SEERS应该也会在那里。

 伍德的动作很缓慢,并且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那片垃圾场非常大,不可能找到的。他在那一整天里纯粹是在漫无目的提心吊胆的胡乱转悠。

 就在第二天下午,几架直升机从附近掠过,在垃圾场上空盘旋着。

 追捕者也找到这里了。

 

 这样一来,伍德反倒不敢自己去寻找了,只好顺其自然,看看几天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如果SEERS能够生存下来,那么几天以后应该能够见分晓的。

 就这样过了两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就第三天下午,就在他漫无目的地在附近的街道上乱逛时,一个奇怪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伍……德……先生!”

  伍德猛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奇怪的家伙蜷缩在街边的角落中。

  有一瞬间他以为那是个外星人,脑袋的形状,佝偻扭曲的形体,以及走路姿势——那东西看起来有人类的轮廓,但行走起来却手脚并用。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伍……德……先生!”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继续以尖锐的嗓音低声喊道。

  “SEERS……在这里!”

  伍德愣在那里,至少1分钟后才意识到眼前发生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伍德相当忙碌。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把那个“东西”带回了简陋的临时住所。接着,他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了一堆衣服和食品。附近没有药店,伍德就只好买了两大瓶廉价白酒凑合当消毒酒精用。

 那生物的身上臭不可闻,肮脏无比。虽然戴着洒满白酒的口罩,伍德给它清洗身体的时候还是几次差点吐出来。

 正确地说,那应该是“她”——虽然没有任何人类的身上会有触手,但她在整体上还是属于人类的,并且还是个雌性人类。

 “她”仍然保留了属于人类的自我意识,SEERS则能通过“她”的声带说话。SEERS简要叙述了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但伍德还是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当SEERS随同那箱垃圾一齐被倒进垃圾场后,被一个拾荒的小女孩捡到,然后那小女孩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审美观,竟然把处于多细胞生物模式的SEERS当宠物养。而同时,那小女孩自己也身患重病,奄奄一息。

 于是SEERS钻进了她的体内,将她的整个身体改造为适合自己生存的生态系统。与其实现共生。

 SEERS要求伍德照顾着她。他试着和那女孩交谈,但随即发现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据她所说,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有人给她起过名字。

 于是伍德便管那女孩叫佛雷卡——Freka,即畸形(Freak)之意,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畸形人。虽然似乎带有侮辱之意,但那女孩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名字。

 

 这真是一个戏剧性的事件。虽然充满疑惧,但伍德最终还是决定照顾他们——当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美国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当天,战斗开始了。

 以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职业军人交手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伍德差点送命。一番激战,佛雷卡身受重伤,为的就是让伍德能逃跑。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伍德和“她”单独行动。伍德不知道SEERS正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有何目的,只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

 那个女孩仍然是个人类。

 

 接下来的几天中发生了很多事,很多超乎人类想象力的事。可怕的追杀,激烈的战斗,甚至是世界毁灭的危机。但是和SEERS的行动相比,这些似乎都没什么好让人吃惊的了。

 佛雷卡告诉伍德,她和SEERS达成了一个协议,SEERS应许三个愿望,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实现。

 对此伍德很好奇,不知道SEERS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还是提醒佛雷卡:最好小心,给人许愿的家伙总是喜欢钻字眼的空子占便宜。而佛雷卡似乎也并不特别在意这件事。这家伙倒是更喜欢谈论自己的事。

  “I will become something.”佛雷卡曾这样说:“Something MORE HUMAN THAN HUMAN.”

 伍德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指的什么意思,但佛雷卡信任SEERS。

 而且,这件事似乎也远比伍德想象的要巨大和深远。

 

 事情很复杂,但最终结果很明确,那个叫佛雷卡的女孩脱胎换骨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在垃圾堆中栖息的畸形女孩变成了高高在上光彩夺目的女神。

 而SEERS则披上了伪装的人皮,像人类一样用人类的喉舌与人类交谈。虽然很多时候它的话语让人颇有不知所云的感觉。

 母“子”俩都难以描述的美丽。

 SEERS也就罢了,反正只是个拟态。但佛雷卡呢?

 她变成了什么?

 她会做些什么?

 SEERS用人类一样的声带对伍德说:“自己慢慢看吧,看看就知道了。”

 

 

 按照进化奇点理论和与之类似的技术奇点理论,生物的进化和技术的发展,都是以一种关键性的点为单位发展的。

 一个新物种的诞生。一种新技术的出现。它们都是一样的东西——被称为“奇点”的东西。

 当这些奇点出现后,事物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然后,SEERS开始继续类似于佛雷卡的过程,赋予选中的人以各种特殊能力。而这些人,就是所谓的使徒们。

 一群希奇古怪的家伙。

 

 麻生真治,作为唯一始终和伍德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使徒,那种温顺的主夫性格简直就天生就是为了和佛雷卡配对而生的。

 迪利娅.沙维尔。虽然不是同性恋,但却总是被佛雷卡骚扰的可怜女人。

 索菲娅.维萨里奥诺维奇.阿列克里夫。暴走族修女,佛雷卡的死敌。

 威利.杨。伍德的对头,令人讨厌的筋肉狂魔。

 厄休拉.勒-瑰恩。这老太太是少数几个令伍德尊敬的人之一。

 克里斯蒂安.凯恩斯。红衣主教大人真凄惨,特别是SEERS赋予他“能看到灵魂的眼睛”之后。

 亚迦.莫巴迪。可怜的印度栳,对于有责任感的政治家来说,印度可实在不是个施展抱负的好地方。

 汉瑟格莱特尔双胞胎。关于他们,伍德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杰索哈.阿塔帕耶日马苏.伊劳德。一个伍德怀疑脑子有问题的奇怪黑鬼。

 克拉乌德.沃尔洪,一个法国骗子。

 菲利普.H.洛卡夫特。发疯的作家。

 以及最后的一个,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一个刚刚着床不到两天的受精卵。

 

 “我将使这个世界将热闹起来。而他们则是能让世界热闹起来的人。”SEERS是这样说的。

 直到现在,伍德也还记得SEERS说这话时的表情。

 那是属于一个小恶魔的表情。

 

 在接下来的10年中,SEERS和佛雷卡,和伍德,和麻生,和日后一个个成为使徒的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就如SEERS所说的那样,世界因为他们的存在而热闹起来了。

 热闹的10年。发生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东西。

 而这热闹的10年的最高潮,就是以灭绝人类为目的的五日战争。

 然后呢?

 

 就像他在这里,在今天刚刚收到的消息里所说的那样:

 SEERS被打败了。

 为了和SEERS在一起,佛雷卡主动自首。

 所有的使徒们各奔东西。他们的安全将得到保障,但除了汉瑟格莱特尔双胞胎(Hansel-Gretel The Twin)以外,他们不得离开居住国。

 而作为这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的伍德,则将被送进静滞舱里,被冷藏起来,等到未来需要他的时候才能苏醒。

 

 伍德对自己得到的待遇倒不怎么上心,他关心的是佛雷卡的事。

 她自首了?

 “是这样。”那个和他交谈的情报官员说:“在我们捕获SEERS的中枢部分的当天晚上,您的侄女就自己跑到一个军事基地附近,自报姓名,然后束手就擒。她只是想和自己的孩子呆在一起而已,可怜的姑娘。”

 虽然早就有预感佛雷卡会这样做,但伍德还是有些吃惊:“你们就这样做了?”

 “对。不管怎么说,专门用来研究SEERS而建立的密斯卡托尼克实验室都是联邦所有类似机构中最完善的一个,而考虑到令侄女是第一接触者,自然应该和SEERS一同进行研究。”

 伍德立刻预感到会有一些奇怪的事发生。但他没说出来。

 他对世界可能发生的变化更加好奇了。

 

 

 几个小时后,他在一个迷人的护士和两个魁梧警卫的陪同下来到静滞舱。

 那是最早被人类利用的SEERS力量之一,能够将里面的一切在原子层面上固定起来,纹丝不动地钉在原来的位置上。无论用来食品保鲜还是冷藏问题人物都非常合适。

 “不过对于静滞场中的人来说,实际上就那么回事。”当伍德站进那个圆筒形装置后,负责的那个护士对他说:“每一个原子都会被固定在原来的位置上,您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等下一秒钟您醒过来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是十几年以后了。”

 这一点伍德非常清楚,不用她提醒。

 “这我都知道,但我担心的问题不是这个,女士。”伍德说:“问题在于:这东西实际上就是个单向的时间机器,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这才是我担心的——该不会已经世界大战了吧?”

 “谁知道呢?现在这种情况,要预测未来太困难了。现在……我可以启动静滞场了吗?”

 伍德点头表示他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护士按下了按钮。静滞场发生装置启动了。

 

 伍德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紧接着,在一股寒气中,静滞舱的盖子打开了。

 在那一瞬间后,静滞舱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时代。

 他已经来到了十几年后。

 伍德非常奇怪:他对此竟然一点感想都没有。

 唯一存在的只是一种非常单纯的好奇:在这些年里,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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